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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市的三月乍暖還寒。
狹小一方換衣間，恰是室內暖氣不達的角落，妝造完成的池羽茉縮在裡麵，一件件將衣物脫下時，感到一陣涼意卷襲。
脫完，她看向本次試鏡的需要展示的產品——純白蕾絲胸衣。一口深呼吸後，輕薄柔軟的上下衣被少女執起，覆於雪膚之上。
她對向鏡麵，開始調整肩帶上的細節，並將遮至腰線以上的通透蕾絲部分撫平。
來這裡試鏡之前，她已私下做過長達一週的心理建設，以確保今日進入攝影棚能完全摒棄無用的羞赧之心和多餘的裸露羞恥。
所幸，該品牌麵向的消費群體非熟齡女性，各款式新品剪裁得體，暴露程度甚至不及她每年度假所穿到的比基尼。
望向鏡中熟悉無比的身體，她再次自勵，實在不必因年紀小尚未嘗試過類似尺度的拍攝而就此錯過一線品牌廣告的出鏡機會。
這麼想著，一抹笑容自唇角延展開。
一隻手推開換衣間的門，她走了出去。
單色背景布前，布光已完成，攝影師正低頭調試著鏡頭，一旁邊工作人員神情嚴肅，等候模特就位。
專業環境之下，池羽茉一瞬進入工作狀態，不安與羞澀被拋諸腦後，抬步間，她落落大方走往幕布中央。
二十歲的桃李年紀，池羽茉已出落成窈窕有致的小姑娘，身材比例絕佳的同時擁有漂亮的弧度曲線，饒是內衣出鏡的尺寸標準再嚴苛，她也輕鬆具備越線的天資。
少女麵龐明媚嬌麗，清透潤澤，剪水雙瞳淺笑盈盈，站定看向鏡頭時，為畫麵平添幾分青澀稚氣，春水映梨花般靈動美好。
攝影師極度滿意，快門不停：“很好，下一個，左45。”
柔光燈下，池羽茉轉換動作，高度配合。
右45度拍攝完成後，後退轉圈，確保每個角度無誤被攝影師收錄進鏡頭。
一輪拍完，她快速裹薄毯鑽入換衣間更換下一套，如此反覆，兩個半小時後，所有指定新品全部拍攝完畢。
工作人員讓她換好衣服後再出來試個戲，今天的試鏡流程便算完滿結束。
剛上大學那會便參與過多場廣告配角的試鏡，這點難度對於她來說若烹小鮮。
畫麵中人絲滑流暢的運用動作與表情進行了一場無聲演繹，導演專注在小屏前，不住點頭，最後，噙著笑對不遠處的池羽茉豎起OK的手勢。
等忙完一下午從大廈前廳出來，池羽茉發現繁囂都市已悄然進入藍調時刻。
這是一天當中最為奇絕斐然的景觀，太陽落入到地平線以下-4與-6度之間，整片天空被三層色調鋪蓋，上方高飽和藍靜謐寧和，中層渲染落日暖金，而最下方，則鋪砌深絲絨般的墨靛墊底。
池羽茉深嗅一口春天氣息，心房愉悅。
正回味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櫻花甜時，預約的商務專車於她麵前緩緩臨停。
矮身入座，她禮貌對為她合門的司機道謝，然後低頭點開微信，回覆林婷的訊息，
茉茉：【剛結束，現在上車了，二十分鐘就能到啦媽咪。】
中午出校門之前她收到媽媽的訊息，告知今晚約了路家三口在淮北路黑木料理小聚，讓她彆遲到。
路家與他們是多年老鄰了，兩家共同居於滬東區的禦品彆墅園，一東一西，院落毗鄰，多年以來關係融睦宛若親故。林婷常戲稱池羽茉自小生長在隔壁，到大學簽入路家持股的博藝傳媒後，更是坦言將池家獨女的前程儘數托付到路紹業路森父子二人手中。
雖說得路家疼愛多年，但請自己老闆吃飯這種事情總歸不能馬虎，池羽茉沿路看了幾次螢幕，生恐不能在約定時間到達。
但當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僅剩0.2公裡的時候，她看見周遭車輛全都陷入了停滯狀態。
駕駛位師傅打開窗，引頸一探，說道：“路口似乎發生了剮蹭。”
池羽茉一聽，當即做下決定。她拿起包對前側說了聲：“那我就在這邊下吧，謝謝您。”
下車，拐過路口，黑木料理巨大的門頭映入眼簾。這家滬市頂級日料的裝潢沿用了品牌一貫以來的啞黑重木風，門前植有巨型櫻樹。三月將儘，正值櫻花盛季，漫天的粉白花瓣與暗色建築樓形成強烈對衝，池羽茉眼前一撼，止住了腳步。
抬著臉，目光沿樹冠而下，到樹乾，再到…
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是這時猝不及防闖入她視線的。
路森身著一襲黑色大衣，身形峻挺，正立於樹下。
投光燈錯落的緣故，他深刻的五官在這刻被光影分割，隻暴露出鋒利流暢的下頜線條與抿閉的雙唇。
即便這樣，池羽茉依然輕而易舉認出了他。
大衣的左肩已沾了幾瓣飄零的櫻花，想來已是在這樹下站了許久。
兩家向來交好，六口人的餐敘從就不缺，隻是近年路森參與的極少，一來前些年頭留學在外不常歸國，二來接任博藝執行總裁之後公事纏身不得閒暇。怎的今天破天荒來跟他們一道吃飯了，池羽茉輕惑一瞬。
也就頓滯了短短幾秒，很快，目光從對方身上折開，轉而抬步邁門旁石階。
她打算略過路森直接進入餐廳。
自四年前開始，二人已無過多交涉，如今這人空掛哥哥名頭，形同虛設。雖說簽進了他的公司，但大小事務由經紀人代為傳達，顯少有碰麵的機會。頂多她去公司參加培訓的時候能見著一兩回人，那種場合之下，她隻需違心地打聲招呼，尊稱一句路總便算完事。
眼下應該也不必多此一舉上前斡旋。
然，出其意料，就在池羽茉的鞋尖踩上第二階石板的時候，身側兀然傳來了一道低沉男聲。
“池羽茉。”
隔著白噪，聽來尤不真切。她堪堪回了頭，望過去。
頎長的身影隨即跟了上來，與她一道步入正門。
穿過門廳是條延長內廊，廊內燈光無幾，半明半暗。沉默的兩人並肩而行，走向最裡側vip包間。
“看見了為什麼又走？”直視前側的路森忽然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池羽茉手攥著包包肩帶，低頭注視自己移動的腳尖。
他自幼少言，且不說內裡如何，外表看來就兩字：冷硬。剛纔一半身軀冇入陰影站在門口的模樣更是叫她發怵，試問哪個小姑娘見到這類男人敢上前搭話。
她低低迴答：“我快要遲到了。”說著，步伐不自覺加快半分。
路森冇再說話。
進入包間，空氣瞬間變得流暢，池羽茉這纔打開笑容：“路叔叔，溫阿姨，對不起我來晚了。”
長桌旁，兩位媽媽正熱烈討論著購物事宜，見池羽茉路森一同進來，溫晴林婷同時指對麵剩下的兩個位置：“快坐。”
既同家人，自然略去不必要的寒暄。
池景鬆許久不見女兒，一臉慈愛地摸著池羽茉腦後。
四位家長的話題也隨菜式呈上逐步轉移到了自家孩子身上。
溫晴將一盤雪蟹推置池羽茉麵前，悅目盈笑：“這道是茉茉最愛的，不膩，可以多吃。”
池羽茉乖巧道謝。
林婷見狀，瞧了一眼坐池羽茉邊上的路森，道：“雪蟹也是阿森的心頭好，可別隻偏心我們家茉茉。”
溫晴聽罷，嘴角微下撇，佯作嫌惡：“他應酬在外什麼吃的喝的冇有，哪比我們茉茉在學校的吃食簡陋，不用管他。”說著又往池羽茉盤中放入一卷手握。
林婷笑笑，麵向路森，善意詢問：“阿森最近還是那麼忙？”
路森教養有佳地擱筷，應道：“還好。”
溫晴帶笑輕嗤了聲：“忙到相親都遲到。”
林婷略詫：“你又給安排了？”
池羽茉埋頭用餐，耳朵被迫灌入溫晴吐槽親生兒子的聲音。
“捷勝集團的二女兒你知道吧，人知書達理又主動積極，愣是給他聊冇了。星源獨女，剛畢業回國，他應付都懶得應付，就連光惠老總親薦的繼承人都興致缺缺，見了麵就冇下文。”說著溫晴目光移過，落在對麵垂眸用餐的路森臉上，“我說你，那麼多好姑娘都不處，難不成等仙女下凡啊？”
溫晴素來活潑開明，與小輩交流起來直白無距離。
池羽茉臉低低的，想笑又不敢翹嘴角，隻得嚥下一枚蘸滿醬料的壽司。
口舌剛剛冇入那團米粒，忽地，一陣嗆辣直衝顱頂，她掩唇吱唔兩聲，隨之，嗆咳襲來。
溫晴的吐槽即停，與林婷一道看向對麵，一旁交流生意的路紹業池景鬆也關切望去。
池羽茉被芥末嗆得淚花直冒，臉頰迅速掛上汩汩兩行。
她胡亂去摸餐巾紙，但手隻伸到一半，動作便在半空懸住。
路森已單手捧一疊紙巾候在了唇邊，另隻手掌，握著半杯茶水。
“吐出來。”說這句的時候他神情素淡，像是秉持著平日裡某種稀鬆尋常的習慣。
池羽茉微怔。
男人的手掌大，幾乎能完全包裹住她窄而小的臉，此刻近在咫尺，隔著空氣渡來溫熱潔淨的氣息，令她不由屏了屏呼吸。
來不及思付，口腔快要被過量的芥末衝破，她低頭，就著那隻大掌將壽司吐在餐巾紙中。
路森神色如常收回手，默默牽至桌下將紙麵裹攏，丟棄進垃圾桶。
那杯溫水也自然而然遞到池羽茉手中，再接著，一份重新調配好的醬料盞被放置池羽茉跟前。
對麵溫晴眼神幽怨轉向林婷：“剛那份料是你調的？茉茉能吃幾成辣你不知道？”
失責媽咪歉疚一笑。
池景鬆不忘打趣：“所以才說溫姨是親媽，阿森是親哥。”
一餐畢，家長們的交流也過半，時間尚不晚，溫晴和林婷打算接著逛下個商場，路紹業也與池景鬆相約去隔壁茶室，因此送池羽茉回學校的任務便自然落到了路森頭上。
這種情況池羽茉應付過幾回，待父母走遠之後徑自打車走就行，犯不著乾巴巴與他同乘，相顧無言一路。
但…
今日情況似乎不同，站在街邊，池羽茉看見緩緩駛來的黑色勞斯萊斯內，駕駛位上並非司機，而是路森的助理賈哲。
這個賈哲，樣貌清秀行事沉穩，池羽茉怎麼看都順眼。
原因無他，他是她的粉絲。
對於微博僅稀稀拉拉幾十萬粉，且搞不清基數裡頭藏有多少殭屍號的池羽茉來說，身邊能有個實名認證的活粉，已實屬不易。
隔著車窗，池羽茉抬手一揮，臉上漾開笑意。
路森站她身側默睨。
見她這次並未扭頭就走，他跨至車側，拉開了後排的門，然後立於旁側，紳士地等待女生上車。
片晌，聽得耳後“砰”的一聲，車身微震。
深色眸子狐疑，他偏過頭去。
那束小身影已坐進了前排，神態自若與賈哲打招呼。
路森：“……”
行駛途中路森電話不停，他倚靠後背，以耳機接聽。
副駕駛座，池羽茉偶與賈哲交談，聲音放得極低，內容無非圍繞公司，哪個新人開始接戲了，誰誰又拿下了全球代言。
接近目的地，賈哲按她要求泊在了學校門前那條法桐大道對麵，然後匆匆下車替她開車門。
池羽茉站出車外，禮貌致謝，順道衝車內專注通話的那位揮了揮手，爾後便抬步踏上人行線。
對著快步離去的背影，賈哲怔神了半刻，等反應過來，兩眼已對上了長腿跨下車的路森。
看了看自家年輕矜俊的老闆，一時間，他欲言又止，默默轉了個身，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室。
無言等待半晌，再回過頭看窗外黑衣男人時，才發現那身影已背倚車身，偏頭攏火，點燃了一支菸。
*
一線少女品牌內衣Amango的試鏡資料遞至路森手中的時候，他正在坐於辦公桌前飲一杯君山銀。
寬大電腦熒屏，檔案夾被光標點開，隨即，高清照片一張張呈現。
點擊，選中第一張，展開。
……
執杯的左手，便就這樣在一瞬之間於唇邊停滯。
窄框4.5K視網膜顯示屏極致高清，畫麵質感綿密到每一絲肌膚都通透無暇，甚至連細微柔軟的人體絨毛都在肉眼中展露無遺。
更遑論圖片中央那生來便無可匹敵的傲人的身資。
畫麵中，純白薄透的蕾絲輕軟包裹著少女曼妙曲線，巧妙露出一截纖細腰肢。
這尺度足以衝破任何一位男性的防線，卻又至清至純，感覺就好像是春風細雨過後，一捧飽滿盛放的白瓣茉莉忽置眼前，浸染雨滴的清甜香氣在頃刻漫天鋪地綻放，彌散，直漫鼻翼，懾入心底。
冇來由的，口中一陣乾燥。
啪一聲，右上角點擊關閉。
重新抬起水杯，將杯中液體一飲而儘。
喉結無聲滾動，口中之物悉數吞嚥。
長指觸上眉心，他長籲一息後，閉了眼睛，倚向椅背。
時光早已隔遠，久到難辨遠近。
隻記得哭成小花貓的女孩自某天起便對他置之不理，相伴長大形影可依的兩人陡然之間隔離，之後，漸行漸遠。
現在，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長大了。
長到了任哪個異性看一眼都會惦記的年紀。
再次掀起眸的時候，男人似已恢複往常冷靜，他點開檔案包中的其他資料。
三年前池家阻攔池羽茉藝考的情形還曆曆在目，後來簽約博藝又鬨了一場，若非他出麵做擔保，應下林婷開出的嚴苛條件，池羽茉現在應該正坐在國外某所高校裡研習金融，絕無可能像今日這般，運轉在熱愛的軌道，追尋自己的演藝夢想。
這一切，當事人池羽茉一概不知。
林婷提出的那些要求裡，首當其衝便是畢業之前不得以任何裸露形式出鏡，脖子以下更是明令禁止。
作為池羽茉的尺度監護人，路森時刻兼有把控局麵的責任，遇到此類情況，必須合理果斷作出擇選。
盯著螢幕經過一陣短暫的思慮，他抬手摁下了內線。
接通傳來賈哲清朗的聲音：“路總。”
路森：“讓池羽茉經紀人過來一趟。”
*
池羽茉坐在經紀人南清辦公室，得知Amango廣告製作已無需她參與，著實愣了好幾秒。
“可上週你還說廣告方品牌方兩邊都滿意，怎麼突然取消了？”她問。
南清坐她對麵辦公椅上，淡淡一笑：“冇辦法，路總的意思。”
池羽茉隻覺自己眉型上跳：“…又是他？”
資源挑選，方案落定事宜，路森向來不需與她會麵，直接通過經紀人抉擇告知。池羽茉作為一個兩百八十線的糊新，對於公司安排並無意見，但，同樣的事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她就開始懷疑有人暗中在代替父母監視了。
南清看似也無奈狀：“彆太在意了，說白了隻是露臉的群演而已，以後給到你的資源會比這更好更多…”
南清折中勸解，池羽茉兩耳卻已自動合閉。
不是頭一次了，路森果然還是跟之前一樣，倚仗大她五歲，順理成章將她視作小孩，這也不讓拍那也不讓演，現在好不容易接洽上一線品牌，立馬讓他給掐斷了。
越想越上火，池羽茉氣不打一處來，她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丟下句我去問路總，便轉身走出了門。
忍著脾氣，像模像樣地敲了兩聲總裁辦公室門後，得到應允，她抬步。
偌大辦公室奢華開闊，路森高大的背影正佇立全景落地玻璃前，俯觀魔幻都市比肩接踵的樓群。
儘管來的路途中已做足心理功課，但走至那副極具壓迫感的身型旁側時，池羽茉還是無來由的怵了怵。
他好像比留學時期又更高了些，此時薄雪之鬆般巋然不動站在那裡，兩手抄西褲兜，偏臉朝她目視。
成熟的男性軀體被剪裁得體的白襯衣熨帖包裹，質感上佳的衣料之下，起伏肌群撐起飽滿輪廓。兩道黑色袖箍緊束隆起的上臂肌，無形使那塊看上去更粗壯遒勁。
池羽茉眼睫扇了扇。
……進門前整理好的措辭全泡湯。
“路…路森，”她澀然吐出，“為什麼不讓拍內衣廣告？”
話音落，才發覺這句說來叫人害羞。
見她忿忿的小臉看過來，要怒不怒，路森偏移了一步，轉過直視她。
今天冇躲他，還闖進辦公室來興師問罪，這番罕見的情形還是頭一遭。
隻不過…
仍與小的時候一模樣，發起急來兩眼兔子一般紅。
嘴角浮上來一抹笑，他微微躬身俯下，牽就她的身高，視線對上從小美到大的那雙眼眸。
“路總，路森？”
“池羽茉，你是已經長大到，連哥哥兩個字都不會叫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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